宿文樂轉頭看車往基地走, 終於緊張散了些, 問道：“我們要不要提前回去？你爸都來了。”

“繼續遛閃光蛋吧。”關泓沒有見到至親的狂熱, 反而更想和宿爹聊天，“雅姐和nike會招待他的。”

“不好吧……”

宿文樂覺得, 長輩來了, 還是要認真對待。

怎麽說, 關泓對自己父母都很熱情，他必須禮尚往來。

關泓卻不以為然, 說：“回去太早了沒飯吃，你要守著廚房吃零食？”

宿爹一聽，不樂意了，“宿文樂, 你平時不好好吃飯又吃零食！”

“怎麽可能！”宿文樂當然不承認。

反正他爹眼裏, 吃零食=不好好吃飯，事實上他能把飯和零食一起打包吃完！

宿文樂說：“我從來沒有守著廚房吃零食！”

他都是！

在客廳吃！

關泓的笑聲太爽快了，無意中戳中了宿文樂的怒點。

宿文樂生氣了，超級氣。

他惡狠狠的瞪了關泓一樣, 牽著閃光蛋掉頭，“走，回去了。”

調戲宿文樂可能是關泓和宿爹超越年齡代溝的共同愛好。

畢竟欺負他真的是很有意思, 根本停不下來。

宿文樂走在前面, 後面還在交流愛好。

“樂樂在基地晚上基本不吃零食。”

“不用騙我了，這小子晚上不吃零食得餓醒。”

“他也就吃吃炸雞腿之類的，不算零食了, 應該算加餐。”

一路上，宿文樂重新認識了他爹。

他沒想到，他爹和算是陌生的關泓，都能這麽有話題。

要是話題不是他就更好了。

走回基地，閃光蛋摘了繩子就一路狂奔。

它沖進廚房不剎車，受到了掌廚阿姨們的熱情迎接，再次被趕出來。

“誰把狗弄出去！”

“走開，乖乖不準在廚房亂竄。”

“不要玩貓了，快去洗手。”

家長的管教聲音充滿了基地。

宿文樂一進門都能聽到阿姨們在數落著誰“貓貓狗狗都帶出去，不然會被踩到”。

“誒，難怪閃光蛋回來了呢。”

張思路過就看到宿文樂踩著拖鞋往裏走，他說：“吃飯還早，不用去廚房了。”

“哦……”宿文樂失望剎車。

“樂哥吃薯片嗎？”張思抓了一袋薯片問。

“吃！”

宿文樂和張思在沙發等開飯，放擁擠的廚房一條生路。

“我媽說炒了宮保雞丁。”

“我比較想吃我媽做的蝦仁炒飯。”宿文樂哢嚓哢嚓的吃薯片，帶著懷念和遺憾，“可惜吃不到關泓的脆皮魚了，前兩天他做的那條，雖然苦苦的，但是沒炸焦。這是巨大的進步啊……”

“關泓會做飯？”

宿文樂一偏頭，看見那位高冷的關先生。

“叔叔好！”

宿文樂連嚼嚼嚼都放緩了動作，生怕嘴巴咀嚼聲音太大，給家長留下壞印象。

關泓和關先生長得很像。

關先生個子高、眼神銳利、說話語調低沈，宿文樂都像見到了中年關泓一樣。

不過……

中年關泓應該會溫柔很多。

宿文樂面對關先生的審視，心裏頓時回憶起曾經對孟北川產生的教導主任式幻覺。

然而這位關主任，顯然比孟主任更加嚴厲。

宿文樂立馬添油加醋誇起來，“對，關泓做飯特好吃，焦糖布丁和脆皮魚我們都很喜歡。”

說完一手肘撞張思。

思哥心領神會，“對對對！”

在家長面前，堅決不可以下隊長面子。

在抗擊父母勢力的工作中，選手始終嚴格站在統一戰線上。

誰不是被說著“玩游戲就是有癮”長大的新世紀青少年。

平時再怎麽挑釁隊長，關鍵時刻必然要守護最好的關泓。

因為，大家都知道，關泓和家裏關系不好。

要是關系好的話，ms建隊都快兩年了，張思從沒見到關先生或者關夫人來過基地。

高層居民樓、飲川山莊，來來去去多少家長，就隊長的爸媽不聞不問。

按照多人組的推測，那必須是網癮少年斷絕父子/母子關系老死不相往來的劇本啊！

面對關先生的主動探望，宿文樂不敢說自己能幫關泓緩和家庭關系。

至少，不能添亂！

“關泓對我們都超級好，是我見過最負責任也最成熟的隊長，在洛杉磯，我們人生地不熟，想家想媽媽，隊長經常安慰我們、開導我們，還帶我們出門去買買買，準備了很多零食。”宿文樂抓起薯片袋子，“這些都是關泓買的！”

張思：我親自出門走了三條街買的薯片？

宿文樂又是一手肘。

張思趕緊說：“對對對！”

宿文樂和張思近乎撒謊的吹捧關泓。

向關先生展現了一個完全陌生的關泓。

當他聽到這位笑起來有酒窩的少年說“關泓會細心照顧隊友成為了大家心裏可靠的頂梁柱”的時候，關先生覺得他印象裏那個叛逆期沈默寡言兒子，身上逐漸灑滿了陽光，形象光輝偉大，耀眼得根本不像他認識的固執小子。

他可能是中了邪，居然能夠想象出關泓笑起來滿臉溫柔、安慰失落隊友的模樣。

也許是宿文樂手舞足蹈的動作太過滑稽，也許是宿文樂臉上的笑容充滿了感染力。

關先生嚴肅緊繃的臉頰稍稍勾起一絲善意，問道：“關泓他是不是——”

“宿文樂！”

宿爹進來就抓了現場，走過來指著薯片袋子吼，“還說你不是吃零食！”

宿文樂將薯片塞回張思懷裏的動作，格外順手。

他理直氣壯的說：“不是我的，是張思的。”

張思：？

張思覺得很難過，脆弱的革命友誼經不起家長的考驗。

宿文樂吃了他親手買的薯片，轉頭拿去在隊長老爸面前賣人設。

再轉頭，薯片又是他的了。

他眼神譴責宿文樂。

宿文樂擡手就拿手機戳戳戳。

宿文樂：思哥，救我一命勝造七級浮屠！

張思：救不起救不起，再也不請你吃薯片了。

薯片情誼宣告破滅。

大家老老實實坐沙發上聽宿爹和關先生閑聊，關泓作為晚輩，竟然走過來拍拍宿文樂就帶著人往外走。

“去幫忙搬碗筷。”

“哦，好的。”

理由冠冕堂皇，還得到了宿爹的稱讚。

關先生看著陌生又熱情的宿爹，激情洋溢的誇關泓又懂事又孝順，表情和宿文樂如出一轍。

他心情覆雜，只覺得別人家的孩子，果然是親生的。

基地第一次有這麽多人一起吃飯，在空曠的飯廳擺出了三張桌子。

家長們和自家孩子坐一起，好幾家人挨在一起，熱熱鬧鬧的，即使有著越洋時差，也像是過年的氣氛了。

宿文樂突發受到了多份關愛。

關泓夾菜，他爸指揮，他媽目光凝視。

“不用了我自己來。”宿文樂努力阻止，“你給叔叔夾菜啊。”

關泓直接拒絕，“沒事，你想吃什麽？”

連客氣話都不說，宿文樂簡直恨鐵不成鋼。

這算啥，關氏叛逆嗎！

在這種合家歡的飯桌上，宿文樂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禍國殃民的妖物，關先生偶爾看過來的眼神，都內含深意。

然而，關家的譴責沒來，宿家的嫌棄來了。

“小泓你不要慣他。”宿媽說。

“讓他吃零食，不好好吃飯。”宿爹說完，又開始了，“關哥啊，你看看你兒子，脾氣多好，我們家樂樂有他一半優點做夢都要笑醒了。”

中華傳統美德就是貶自己孩子誇別人家的孩子。

關先生這種話聽多了，這次覺得特別匪夷所思。

如果不是他親眼看到關泓溫柔的笑意滲進眼睛，他都會覺得別人的誇獎都是敷衍的客套話。

“哪裏、哪裏，我兒子還差得遠。”

說著客氣話，關先生卻想起來了。

原來nike和小雅總說關泓變了，是真的，而不是讓他放寬心的安慰話。

他兒子，確實變得大不一樣。

那個斜眼鄙夷的少年說道：你是不容於世的老古董，就不要妄圖教會所有人墨守成規。

想起來都心肝顫。

關先生低頭喝湯，耳邊還回蕩著宿文樂的小聲勸告。

“你給叔叔夾菜啊。”

“你給叔叔添飯啊。”

“你給叔叔盛湯啊。”

關先生喜歡安安靜靜的吃飯。

現在卻覺得，吵吵鬧鬧沒什麽不好。

至少，沒有他想象中難以接受。

宿文樂今天整天都很生關泓的氣。

這是什麽隱藏的殺馬特中二病，其他時候不顯山不露水，正常溫柔大哥氣概。

一遇到長輩，偏執頑固冥頑不靈。

“關泓泓泓泓泓泓泓！”

宿文樂逮著他，四下無人，大聲嗷嗷，“你和你爸有什麽仇什麽怨！”

“……這其實是我們父子之間的正常相處模式。”

關泓笑著擼宿文樂的短發，根本不覺得這事值得他大驚小怪。

“我爸不喜歡別人動手，能吃多少自己選，他有分寸。”

“不喜歡別人動手，可你是他兒子啊啊啊！”宿文樂說，“看，洛杉磯這麽遠，你爸都千裏迢迢趕了過來，咱們不得借這機會修覆一下父子感情？”

關泓在宿文樂面前，笑聲從不掩飾。

“真的，我沒騙你，我爸就是這種……中年高冷，他喜歡安靜，互不打擾。以前我們家吃飯，鴉雀無聲。雅姐過來蹭飯，他都嫌雅姐不夠端莊賢淑。從此以後，雅姐都不來了，覺得吃飯太沈悶，影響食欲。”

他說了一堆，宿文樂只聽到“喜歡安靜”。

晴天霹靂一樣的感覺，五雷轟頂，宿文樂回憶起自己捂著手勢試圖向關先生表達“關泓世界第一牛筆”的狀態，很可能已經默默進入了家長黑名單。

宿文樂腦袋往關泓懷裏撞。

悶聲悶氣的嚎道：“我完了，我從見面吵到吃完飯，你爸肯定討厭死我了。”

“討厭就討厭吧。”關泓不為他爸的為人性格做任何的解釋，“我喜歡你就行了。”

有了關泓的“提醒”，宿文樂收斂了很多。

他連玩手機都是安靜的，哪怕看到超級好笑的段子，嘿嘿嘿的笑完，還要緊張的擡頭看看周圍。唯恐打擾了大人聊天。

選手們的家長之間沒有多少交集。

但他們的孩子為他們創造了共同話題。

孟北川高談闊論，讚揚著選手們的實力。

家長不一定懂什麽戰術思維、臨場意識，但是“冠軍”聽得懂。

擊敗了世界一流的韓國選手、美國選手、日本選手、英國選手，再是不懂電子競技的老一輩，都因為國際化的對手，產生了對電競的興趣。

上升到世界爭奪，能夠成為第一就是了不起。

家長們問著專業的教練各種問題，為自家孩子感到驕傲。

而關先生，始終註意著角落裏的宿文樂。

那家夥抱著手機偶爾露出迷之笑容，忽然警覺得看向四周，和基地的柴犬無比神似。

身高完全不影響一個人的可愛，特別是宿文樂這樣性格比關泓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小朋友。

“nike，宿文樂是哪兒的人？”

關先生和經理最熟，隨口問道。

“江城的。”nike很少見到他對戰隊的選手關心，“他入隊就是小泓帶進門的，以前都沒打過職業……嗯，是沒有參加過正規的比賽，就是在游戲裏隨便玩一玩。現在實力很強了，在世界上能排上號。”

他極力想用關先生理解的話來介紹宿文樂，可關先生想知道不是這個。

“人品怎麽樣，有沒有不良嗜好，檔案記錄呢，什麽學歷？”

nike聽完，笑了，“哥，你這問得太像查戶口了。”

“我兒子的朋友，我不能查？”

“能能能。”nike說，“宿文樂應該是這一批小孩子裏最省事的，懂事、守規矩、勤奮，笑點低，容易滿足……缺點沒有吧，只是貪吃，喜歡吃東西。”

“幾歲了？”

“十九，快二十了吧。”nike答完，忽然笑著說，“這是給小泓相親嗎？”

關先生凝視著他。

nike聳聳肩，“開個玩笑。”

玩笑好不好笑，沒有人知道。

但宿文樂太容易得意忘形了。

他捧著手機，之前還小心翼翼的忍住，玩著玩著看入迷了，根本忘記要保持安靜。

“哈哈哈！”

宿文樂笑到拍大腿啪啪響，他抓了抓林小珂，“珂總快看，這個好好笑！”

林小珂湊過去看，宿文樂嘿嘿嘿的環視四周，然後，楞了。

在關先生專註凝視下，宿文樂現場表演一秒正襟危坐。

身邊哈哈哈笑起來的林小珂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，往他身邊擠擠擠，笑得不能自已，“樂哥你哪兒找來的視頻，誰做的——嗯？樂哥？”

“微博上，這個博主。”宿文樂低聲說話，跟做賊似的。

“什麽情況？”林小珂聲音跟著壓低，“有敵襲？！”

“不不不，家長在上，我們安靜一點。”

“好。”

玩得咋咋呼呼的二人組頓時回歸做賊。

然而，用不了幾分鐘，再次故態覆萌。

安靜是不可能安靜的。

宿文樂的安靜占據不了人生比重的百分之一。

等到睡覺，安頓好各自父母，宿文樂在爸媽叮囑下回房間。

關門他就問：“你爸住哪兒，你去看被子擺好了嗎？”

“nike知道照顧他。”關泓抖著被子，“他都是成年人了。快過來睡覺。”

“你好冷漠。”

宿文樂往床上鉆，“叔叔看起來挺好的啊，你和他長得很像。”

“嗯。”關泓不怎麽願意聊他爸的事情，“也就長得像而已。”

關了燈，房間幽幽投入亮光。

雖然沒吃到關泓親手做的脆皮魚，但是宿文樂覺得很幸福。

能見到爸媽很幸福，一起過春節也很幸福。

“明天我們去放鞭炮吧，聽說華人街可以放的。關泓，明天你跟叔叔一起點個炮？燒個仙女棒？”

宿文樂始終想要關泓緩和父子關系。

執著得讓人不忍心拒絕。

關泓說：“很難，我不喜歡煙花爆竹，我爸也不喜歡。”

“不喜歡歸不喜歡。”宿文樂往他身上撲，“你就當給我鋪鋪路，看看你在我家的聲望，再看看我在你家的聲望，這不平衡。”

宿爹宿媽都把關泓當兒子看了。

宿文樂總覺得不再搶個爸，人生仿佛有了極大的損失。

雖然關先生對他看法不重要，但他自作多情多管閑事的覺得，關先生對關泓的看法很重要。

這麽優秀的關泓，應該人見人愛，老爹捧在手心上。

以前聽說關泓不愛回家，他已經腦補得很淒涼了。

關先生踏出了和解第一步，關泓不能再錯失機會。

莫名充滿使命感的宿文樂，使出了萌柴計，他往關泓頸窩裏蹭蹭蹭，聲音撒嬌似的說：“你就對你爸好一點兒唄，我保證你好一點兒，他好幾倍！”

“以後再說吧。”關泓笑著擼柴似的擼宿文樂，“我們之間矛盾有點大。”

“多大？”宿文樂探出手，“有那——麽大？！”

“停手停手！”關泓拿他沒辦法，把作亂的爪子抓出來，“一個是我沈迷游戲不思悔改，一個是……我出櫃了。”

宿文樂：！！！

“那、那我也——”

“別別別，千萬別，讓我們過個好年吧。”

關泓說，“本來只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氣話，沒想到氣話成真了。”

年少無知的年代，都會看破紅塵說著不結婚的傻話。

他要是說不結婚，他爸肯定要追著讓他簽代孕協議。

孩子很麻煩，婚姻也很麻煩。

所以，關泓直接說自己是同性戀，把家裏氣得火冒三丈，見他就是一頓臭罵恨不得送進瘋人院電療伺候。

關泓打了多少年冷戰，才能得到現在這樣的安全距離。

他爸喜歡不喜歡宿文樂，都不耽誤自己的喜歡。

“唉，我爸經常嫌棄我，其實我知道他很愛我的。”

宿文樂是幸福家庭出生的孩子，從小到大沒經歷過什麽仇大苦深的黑臉。

他無法理解關泓和父親之間水火不容的感覺。

就像柴柴和lucky喜歡毛絨絨的團在一起似的，人類也應該會喜歡和自己相近的人親近。

關泓簡直是關先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。

哪怕關泓的笑容消融了渾身的嚴肅，仍舊無法遮掩他們的相似。

“沒事。”關泓摸著宿文樂的頭，“他待不了多久。”

“快睡吧。”

關泓說的“待不了多久”，第二天一早，關先生就離開了。

年味越來越近，春節的裝飾品都拆了箱，散落得四處都是。

宿媽和阿姨們剪窗花，包餃子。

見他睡眼蓬松的走下來，宿媽立刻喊道：“樂樂，快去幫你爸寫對聯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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